@·麦麦脆汁鸡

新生·28

第二十八章

  艾米丽低垂着眼睛看着自己盘错的手指出神,头顶的挂扇发出咯吱咯吱的噪音努力的旋转着自己的身体与炎热的夏日抗争着,风扇吹出来的凉风被湿热的空气包裹着钻入她的上衣领子里,吹起她束好的头发,鼓起她的衣袖然后滑过她的肌肤,最后消失的无影无踪。

 

  酷暑在此时此刻已经无法撼动她分毫。

 

  她抬起头看向把报纸叠成帽子顶在头上的施工人员粗暴的用钢铲铲下那些因为时间缘故而脱落的墙壁,兴许是因为太过燥热的缘故,他不耐烦的咒骂着自己的工作并且对着身后的粉刷匠怒吼要求他加快粉刷的速度,艾米丽能清晰的看见他们被汗水湿透的墨绿色衬衫。

 

  刺鼻的化学原料的味道涌入鼻腔,薄荷绿的油漆掩盖住老旧的墙面,替这块屹立已久的老家伙换上崭新的衣服,而在所有的墙壁粉刷完毕之后,医院会换上铮亮的大理石瓷砖,头顶那随时会砸下来的吊扇会被中央空调取代,早该淘汰掉的旧设备会被贩卖亦或者融化成新的金属材料,而刚刚考到行医执照的医生们会在这里工作。

 

  百废待兴。

  

  一切的一切在战争结束之后开始全新的生活,没有冲天的火光,没有烧得漆黑的尸体,也不再有流离失所,归家的战士们在踏上家乡土地的那一刻抛高手上的贝雷帽,所有的人带着崭新的面貌迎接全新的生活,一如那块被涂上新漆的墙面。


  她还坐在原地。

 

  油漆味与消毒药水的味道混在一起将艾米丽包裹,她坐得笔直,无声的听着背后的房间内的谈话,老旧的医院的隔音效果并不好,那刻意压低的声音依旧无法谈过她的耳朵,虽然这些话对现在的她来说好像并没有什么太大的意义,但是说话的人似乎并不是这么想。

 

  “别担心安吉拉,这挺好的不是吗?”带着法国腔调的低沉男声夹裹着温和的笑意安慰着屋内的另一个人,声音的主人在这句话说完之后开了个玩笑,“她连姓都不用改了。”

 

  艾米丽听到这里再次垂下眼,她摊开手掌面对自己的手心上交错的生命线,那些杂乱的线条犹如湖中的芦草,然后她又把手合上,仿佛想要抓住那手中曾存在过什么萤火,屋内的对话在那句玩笑过后停了下来,半晌过后才重新有声音传入她的耳朵。

 

  “原谅我杰哈……原谅我。”单薄的女声响起,与其说是回答倒不如说是忏悔,那声音停顿了片刻,虚弱的自嘲到,“家庭疗法这种东西我自己说出来都觉得扯淡。”

 

  “上帝啊,我到底做了什么。”艾米丽听到那个声音带着近乎崩溃的语气进行自我责备,颤抖的声调犹如紧绷的弦,连吐词都不清晰起来,“我切除了她的神经,我还让她一个人留在了沃斯卡娅,想想她都经历了什么,我到底做了什么。”

 

  “我做了什么…我毁了了她。”

 

  艾米丽不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对话了,被药物强化过后的身体除了让她有了异于常人的肤色以外还给她带来了别的东西,比如说更加敏锐的听觉,那两个人说话的时候她一般都在屋外,但是其实每一次她都听能听得一清二楚。

 

  她的感官在如今变得如此清晰,清晰的恨不得都能听到油漆在炽热的温度下缓缓凝固的声响,清晰到她都能在眼前想象安吉拉与杰哈的表情,清晰到她能通彻每一个字里面的情绪。

 

  那些声音那么清晰。

 

  但是那些话都无法给她带来任何的——感觉。

 

  她静静地呼吸着,抬起头望向远处,门窗紧闭的走廊里弥漫着夏天才有的那股燥热味道,战后的电力修复工作还没有延伸到医院所在的地方,照亮廊道的唯一光芒是远处敞开通风的大门,屋外的光带着热气刺进走廊中,却仍旧驱赶不了走廊深处的黑暗。

 

  而那黑暗将她淹没。

 

  艾米丽仰起头,脑袋靠在那墙皮剥落的不成样子的墙壁上,白色的石灰洒在她的头顶,染白她的长发,她空洞的看着头顶熄灭的吊灯,夏日里聒噪的蝉鸣时远时近,她突然觉得有些焦躁,哪怕是一瞬即逝。

 

  那吵闹的虫鸣让她陡然想起某个经常在电视机上出现的飞行员。

 

  “别担心安吉拉,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杰哈的声音再次响起,一如既往的宽慰着因罪己而要陷入深渊的医生,与医生相比起来这个男人显然更轻松些,他带着笑的声音再次响起,“不用担心,不管她变成什么样我都会照顾她的,她可是除我以外的最后一个拉克瓦了。”

 

  “我相信反过来她也一样。”杰哈在说完之后沉默了,最后再次强调,“这

真的挺好的安吉拉,结婚这东西对于我来说只是领个证书,我和她是最亲密的亲人。“

 

  “这就和领个军功章一样简单。”

 

  艾米丽听到这里想到将视线放在了一直放在她腿上的那本证书上,上面的徽章确实与那些颁发的军功奖状上长得一模一样,她在前段时间还领了一张,是破格提拔为少将的通知书,用以表彰她在沃斯卡娅保卫战上做出的杰出贡献。

 

  她几乎是与一堆盖着国旗的棺材一起领的这份通知书。

 

  “而且和我在一起这事也好秘密进行,她连姓氏都不用改了,等哪天她好起来,她还可以去找别的男孩不是吗?啊当然,女孩也不是不行。”那个家伙又冲着对方开起玩笑,“而且证书已经办好了,没有回旋的余地了我的医生。”

 

  在这句话落下之后屋内许久都没有再发出别的声音,接着是木门被拉开的声响,拉长的嘎吱声显示出这个门的寿命与头顶的风扇一样老。

 

  艾米丽循着声音回过头,杰哈与安吉拉站在门前做做着道别,他穿着笔挺的黑色西装,头发梳的一丝不苟,黑色的军帽被他抱在手里,阳光透过办公室的窗户照亮他的面颊,照亮他的眼睛,照亮他的笑容。

 

  他站在走廊尽头唯一的光中。

 

  他还是挂着那种温和的笑容,这让他看起来一点都不像一个曾饱受战火煎熬的士兵。

 

  但是他似乎就该这样笑着。

 

  他生来就该是个笑着的人。

 

  金发的医生絮絮叨叨的和他说了一大堆注意事项并且将手里的药箱递给他,然后再次重复了刚刚说过的话,那个笑着的英俊男人也没有因此觉得恼火,而是站在面前静静地又听她说了一遍。

 

  在重复了三遍之后那个满脸担忧的医生终于肯放过杰哈的神经然后走回自己的办公室着手于已经堆成山的工作,面对终于合上的木门杰哈松了口气,耸了耸肩对艾米丽眨眨眼,“她越来越啰嗦了不是吗?”

 

  然后他从黑暗中向她走来,浓重的黑暗一点点的染上他的脸庞。

 

  “新裙子很好看不是吗?”杰哈站在她的面前,在黑暗中将那顶军帽扣在了她的脑袋上,他双手插在裤子口袋里站在艾米丽的面前,身姿如一棵常青的松柏,然后他伸出手隔着帽子揉了揉艾米丽的头,就像往常一样。

 

  艾米丽没有回答,她也没有像曾经一样躲开那揉小孩子一样的揉弄,她因此看到了杰哈眼中一闪而过的惊讶,她沉默了片刻,然后把那支手拍开了。

 

  那是原来她会做的。

 

  接着她看到杰哈的笑容。

 

  她的内心因此开始奔涌,那颗心脏在剧烈的抖动着,熟悉的记忆带着陌生的感觉涌入她的身体,然后从她的四肢百骸汇聚到大脑里,在她的情感中变成一汪湖水,然后随着这盛夏的温度一起在她的身上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坐在长凳上张了张嘴想要说点什么,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困惑的情绪也只在她的心里存在了短暂的一微秒,最后她闭上了嘴仰起头给了对方一个笑容。

 

  “走吧艾米丽。”杰哈把她从长凳上拉起来,她的裙摆因为这个动作轻微的扬起,然后他拉住她的手腕,就像小时候在营地里奔跑时那样拉住,然后他回过头对她说到,“一如既往的一起活下去。”

 

  他带着她朝着门奔跑,朝最亮的位子奔跑,仿若在玩曾经会玩的游戏。

 

  她和他一起撞进光中,炙热的光中。

 

  然后她听到一声枪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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